長樂鎮(zhèn)的火龍表演

一條河，由東向西，橫貫一個鎮(zhèn)。鎮(zhèn)叫長樂鎮(zhèn)，四川省民間文化藝術(shù)之鄉(xiāng)，川東北南充的一個區(qū)域中心鎮(zhèn)；河叫螺溪河，蜿蜒流轉(zhuǎn)近70公里，最后匯入嘉陵江。300多年前，這里是一個古場鎮(zhèn)，位于螺溪河北岸。為通南岸，便在螺溪河中置跳礅，于是這場鎮(zhèn)得名“跳礅壩”。

一

昔日的鄉(xiāng)村，“跳礅橋”是很常見的。在有溪流和小河的地方，“跳礅橋”往往是村民出行的便捷通道。

“跳礅橋”，嚴(yán)格意義上說不算橋，因為沒有橋面。其建造很簡單，把方形或者條形石頭安放在河床或者小溪中，上部露出水面，相隔一定距離又放置一個，數(shù)十個石礅便連接了兩岸。一個個石礅站在水中，排成一排，錯落有致。人在上面走，得一腳踩一個礅子，行走時像跳躍似的，所以叫作“跳礅橋”。

清朝乾隆三十一年（公元1766年），開始在跳礅壩南岸建街，將螺溪河中的跳礅石撤去，改建為石橋。后來，石橋更名為長樂橋，場鎮(zhèn)也更名為長樂場。

我想盡辦法，力求還原長樂當(dāng)時的石礅橋，但這跳礅橋究竟有多長多高、跳礅有多密，終不得而知。但我料想，一個地方可以因橋而命名，想必這橋在百姓心中的分量。

長樂場，長樂長，名不虛傳。當(dāng)年，場鎮(zhèn)生意興旺，客商云集，衍生了以茶鋪、打鐵、日雜鋪、旅社、理發(fā)店等服務(wù)性行業(yè)為主的上百個鋪面。至今，老場上的打鐵街、幸福街、永康街、永興街連成一條線，總長兩公里多，并且連著幾條長長的小巷。

街上的房屋大多是木質(zhì)結(jié)構(gòu)，木柱、木門，再配上小青瓦。古老建筑群的規(guī)模龐大，目前留存上百年的木樓有好幾處，像禹王宮、萬壽宮等幾處大型古建筑，原貌大多保存了下來。

盡管屋上的青瓦已經(jīng)布上了塵絲，門窗已經(jīng)有些斑駁陸離，那些后院深巷已經(jīng)沒落冷清，但老街韻味猶存，依然是生意興旺。逢場日，賣鐮刀、鋤頭、犁耙的，賣糧油副食的，賣蔬菜百貨的，賣雞鴨魚肉的，賣竹編竹器的，賣葉子煙的，各行各業(yè)都喜歡往這里擠。老街，似乎總有不散的宴席。

在長樂鎮(zhèn)，每一條街道都有歷史的淵源，每一個地名都有一段難忘的記憶。比如打鐵街，就是因為這里有眾多鐵匠鋪而得名；比如牛市壩，也是因為這里歷來是川東北地區(qū)最大最聞名的耕牛交易市場而得名。牛市壩的耕牛交易多年來一直是很熱鬧的。牛市在每年農(nóng)歷的正月初七準(zhǔn)時開市，臘月二十四才閉市。據(jù)資料記載，每遇逢場，春夏天早上六點就開市，直到下午六點才閉市；秋冬天，早上八點開市，下午五點閉市。那些從四川巴中、達(dá)州等地方來的牛販子，為了不誤生意，就提前住在旅館里等候。繁盛的時候，每個逢場天，可交易幾百頭甚至上千頭耕牛。直到最近幾年，長樂的牛市才慢慢冷落。

老街

古鎮(zhèn)的老街，我確信不是用來逛的，而是要拿來品的。只有用心去品味，去回味，才能在那些不起眼的人文遺存中找到歷史的承載，才能從街頭巷尾那些居民散漫和悠閑的生活中回想起悠悠往事和滄海桑田。

二

長樂鎮(zhèn)最負(fù)盛名的文化當(dāng)數(shù)火龍了。舞火龍、燒火龍的傳統(tǒng)，在長樂歷史悠久，據(jù)傳始于清代。

長樂火龍一般為9至15節(jié)，均為單數(shù)，寓意“九五至尊”，代表吉祥、喜慶。火龍的主骨架由竹條編制而成，龍身由白色的麻布制作，龍鱗用油漆繪制而成，龍爪用竹制的燈籠代替。長樂火龍最鼎盛時期有11條之多，幾乎每一條老街都有火龍。

那時，人們對舞火龍是很重視的。每年農(nóng)歷正月初五就開始扎火龍，然后由當(dāng)?shù)赝^高的人士進(jìn)行“開光”。正月初十的白天，火龍就正式“出龍”，到場鎮(zhèn)上游行、“鉆閣子”“打帖子”。所謂“鉆閣子”“打帖子”，就是以請?zhí)男问礁嬷獔鲦?zhèn)居民，按現(xiàn)在的說法就是做廣告宣傳。到了正月十二晚上便可以“燒龍”了。

“燒龍”是舞火龍的一個主要環(huán)節(jié)，由本地人用木炭、雄黃、少量火藥制作的煙花噴到舞龍者的身上，或者火龍舞到哪戶門前，哪戶人就燃放土制爆竹。尤其以正月十三、十四兩天晚上最為熱鬧，“燒龍”也最為激烈。到了正月十五，舞龍者將再次“鉆閣子”給各家各戶拜年，晚上舞龍者還進(jìn)行一場“謝龍”儀式，然后將火龍蜷在一堆，龍頭朝上，用火焚之。

這舞火龍、燒火龍的習(xí)俗，就一輩接著一輩傳承下來。最興盛的時候，長樂的舞龍隊伍有200余人，因此被命名為四川的“火龍之鄉(xiāng)”。長樂火龍曾兩上央視，聞名全國。

當(dāng)?shù)乩先私榻B說，“火龍”骨架為竹子編成，與川北一帶司空見慣龍身用紙糊不同，龍的身子以往是用麻或布裹成。之所以采用這種材料，目的為避免火災(zāi)，以確保舞者安全。

每到舞龍時，當(dāng)?shù)丶壹覒魬舳家谱鳠熁?。一硝二磺三兩炭，有的還加點鐵粉。更有甚者，在里面加入臘肉皮子，燃起來有“砰砰”響聲，有驚無險。

當(dāng)?shù)厝苏J(rèn)為，誰家的煙花制作得多、制作得好，來年就吉祥，則五谷豐登、人丁興旺。因此，為圖吉祥，有的人家煙花制作費用甚至上千，有的人家燃放煙花時，還請人打鑼，請人燃放。

長樂火龍傳承人之一吳德中，對火龍是記憶猶新。吳德中說，他從18歲就開始拜當(dāng)?shù)乩衔椠埲藶閹煟瑢W(xué)習(xí)舞龍技巧，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40多年了，如今扛起了?！褒堫^”的重任。他興奮地回憶說，重達(dá)近20斤的龍頭在自己的手中能上下翻飛，帶領(lǐng)身后的龍身做出一個個盤旋、翻騰、滾身等動作。耍到興奮處，還即興吆喝幾聲，和隊友們給現(xiàn)場的觀眾表演一個“龍盤身”。

隨著歲月的流逝，長樂如今的“火龍”表演已有了變化，圍觀者不再用硫黃、鐵花等向舞者噴射了，而是改成了冷煙花。2018年8月，在南充舉行的平昌冬奧會“熊貓隊長”交接儀式上，火龍表演《龍騰盛世》還成為開篇節(jié)目。

一條龍，傳承文脈；一條龍，舞動城鄉(xiāng)?；瘕垼殉蔀楫?dāng)?shù)氐囊粡埫?/p>

三

數(shù)百年來，這里最有區(qū)域特征的傳奇名片，就是長樂話。正宗的長樂人，只要開口，一下就會暴露身份。有人曾形象地描述說：“長樂人說話像唱歌?！庇龅介L樂人，往往從開玩笑起，說幾句長樂話——“上該（街）賣周（竹）子，賣了周子打凍（桐）油。”不管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這“敲門磚”一下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原《南充縣志》記載，長樂話流行地包括長樂片區(qū)的七八個鄉(xiāng)鎮(zhèn)，會說長樂話的人共9萬多人。但奇怪的是，有的村子隔一條小河溝，兩邊的人說話口音不同，好多詞匯也不一樣。有專家分析，長樂方言島的形成，與移民運動“湖廣填四川”有關(guān)。長樂片區(qū)的移民來自湖南古靖州（今貴州天柱縣）一帶的漢族與侗族雜居地，而長樂話就是靖州底層方言長期演變的結(jié)果，這長樂話其實是300年不變的裊裊湘音。

長樂古鎮(zhèn)上保存下來最具特色的古建筑是禹王宮。這座老建筑始建于清嘉慶乙丑年（公元1805年）。其建筑主體為三重四合院格局，以磚木為主，風(fēng)貌古樸，氣勢雄渾。墻磚上，都燒制有“禹王宮”三個字，至今還能清晰看見。這些磚寬而厚，是現(xiàn)代用磚的兩倍大。據(jù)計算，這樣的磚頭有近10萬塊。當(dāng)?shù)氐睦先苏f，新中國成立前門牌上還留有一副龍飛鳳舞的對聯(lián)——上聯(lián)：長樂千古；下聯(lián)：順慶萬年。橫批：明德思遠(yuǎn)。

禹王宮，不只是幾幢建筑，更是一段歷史的記載。在“湖廣填四川”的進(jìn)程中，來自湖廣的移民在各地修建起了氣勢恢宏的禹王宮，長樂的禹王宮就是當(dāng)年移民到長樂一帶的湖廣人建造的。這個省級文物保護(hù)單位，歷經(jīng)繁華后，逐漸被歲月紅塵淹沒，但其文化價值不可磨滅，它不僅見證了“湖廣填四川”的歷史，而且成了破解長樂方言的“密碼”。

……

變換的是時空，不變的是情懷。如今，延伸的鄉(xiāng)音鄉(xiāng)情、傳承的文化文脈，有如陳年老酒，沉淀出特有的韻味，流淌著、飄散著。

（作者簡介：周漢兵，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

（2025年2月7日《中國婦女報》周漢兵 文/攝）